天外飛來巴斯光年

「當你不能夠再擁有，你唯一可做的，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。」我們當然懂得《東邪西毒》的歐陽峰在說什麼，這世界少了哥哥，但少不了對哥哥千絲萬縷的回憶。__寫於2003年4月7日，張國榮頭七。

「傳說世上有一種鳥，生下來就沒有腳，只能不停地飛啊飛，累了就在雲中休息。它一生中只能落地一次，就是當它死了的時候。」張國榮在《阿飛正傳》飾演茫然大半輩子的阿飛，不願承認自己為所欲為，只辯稱這叫做「起飛」。而哥哥在今年愚人節真的飛起來了，隨之跌了一地悽楚的驚嘆。回首看哥哥四十六年的愛慾痴嗔，竟一一吻合他在戲劇中投入的角色，虛實摻和，恍如一場戲夢人生。

「我童年都跟芭比娃娃和美國大兵玩偶相伴。」一九五六年，張國榮誕生在一個中產階級家庭，排行老么的他，卻在親情須索上十分短缺，心路歷程極似《風月》裡失去父母寄居姐姐家的郁忠良，自幼對愛有特別的渴求和纖細的敏感。張國榮的爸爸是個忙碌的服裝設計師，酗酒貪杯，小孩全跟外婆住，母親則老早離家。小時候張國榮最依賴一位叫做「六姐」的保母，哥哥當初參加麗的電視台歌唱比賽，初出茅廬，就是「六姐」付的報名費。哥哥縱然在舞台上驚世駭俗，內心卻傳統念舊，雖然他和媽媽互動陌生、相敬如賓，但他得知留英念書的機會是母親向父親求來的，仍感恩地把媽媽接回來同住，更為「六姐」在內地購屋，讓她安享餘年。

「我十六歲便跟初戀女友有了初次性體驗。」哥哥一如影壇處女作《紅樓春上春》中的賈寶玉，俊美的他始終被異性包圍著。有次演唱會，一個女歌迷失控尖叫：「I love you！」哥哥聽了駭笑，叫樂團停下伴奏，妖嬈地說：「太多女生跟我這麼說，妳可當真？」哥哥曾在採訪中譏諷導演陳可辛在《金枝玉葉》太迴避同性戀題材。「我若真愛上一個人，不會在乎對方的性別。」現實生活中的哥哥果真沒為「男生愛男生」困擾太多，他牽起唐鶴德的手，一牽十八年。

哥哥和唐唐的乾媽同是張玉麟，所以兩人少年時就相識。在哥哥在演藝圈最落魄的時候，唐唐曾想盡辦法籌了相當於自己數月的薪水，二話不說交給哥哥，自己卻吃了好幾個月便當過日子，讓哥哥又心疼又感動。哥哥在一九九七年在演唱會上豁出去了，以《月亮代表我的心》對著觀眾、傳媒、世界說：「此曲獻給唐先生，他是除了媽媽以外，我生命中摯愛的人。」為愛衝動，為情痴狂，簡直就是翻版的《霸王別姬》程蝶衣。

然而哥哥又像《春光乍現》中的何寶榮，對愛他的人始終表現出呼之則來，揮之則去的自私、幼稚與霸氣。一九八九年他不顧成千上萬歌迷心碎，師法《風繼續吹》的原曲主唱山口百惠在自己事業最高峰時急流勇退。「哥哥很孩子氣。」經紀人陳淑芬說，有幾次被他氣個半死，哥哥卻都非常知趣，一見她就張開雙手、小跑步過來要求抱抱，撒嬌功力一流。哥哥退隱加拿大的日子，迷信風水的他會拎著水壺到鄰居家中煮沸再帶回家，只為了求「好運」，他還秉著互惠原則，鼓勵鄰居也到他家爐上煮一壺開水提走，三八個性不下《家有喜事》。

縱使哥哥後來重拾麥克風、甦醒天下耳朵、叱吒歌壇，可是他始終活不出反覆矛盾的循環：他迎擊了無情的攻訐，卻躲不開宿命；他能彌補天倫缺憾，卻拉攏不來永恆疏離的母子情；他把同志戀情昭昭攤在陽光下，卻仍讓灰暗的憂鬱毀滅了自己。

不少人認為哥哥扮的人物多半很陰毒，陰指含而不露，毒指行事決絕，一不做、二不休。還聽說哥哥做演員一輩子，最大遺憾卻是沒當成導演。當真戲如人生，他最後仍搶執了導筒，狠心讓此生以自殺作結、嘎然劇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