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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搬家了。上台北工作四年,住過三個地方,遷徙兩次。說也奇怪,動機都跟老鼠有關。
第一年,我急著落腳,匆匆亂找,找到一間很大的雅房,但不幸要跟房東同一層。說不幸,都是後話,年少無知的我,總認為這七老八十的房東太太不具殺傷力,而我對生活品質的要求門檻很低,只要有水電門窗廁所床,我就樂意定居。
但那七老八十的房東太太根本是魔法阿媽,說難聽就是惡魔。住進去前的廣告說詞是:這是我女兒房間,她嫁到加拿大,房子空著也不好,我就租出去,房客我很挑的,你去打聽這附近要花同樣錢租到這麼大的,沒有了。就當自己家一樣,我都把房客當自己小孩,廚房冰箱可以用,但是不要開伙,怕火災。以前我讓房客用洗衣機,洗壞了一台,實在很傷腦筋,陽台水槽可手洗,出門就有一家洗衣店,其實很方便。我不常住這,每年大半時間都在國外,另一個房客是工程師,也是個好人。
現在想想,我當時聽到這麼一串碎碎念,為何沒拔腿跑耶?說過了,匆匆亂找,急著落腳。而且我素有老人奇緣,自詡擁有和七十歲以上老人家和平相處的能力,這項悲慘的優點,讓我在一天之內,找到台北中興百貨五十公尺之遙一樓十坪雅房,並以每月包水包電七千元租下。
進駐之後,第一次在陽台洗衣服,用手洗。我強烈感受到洗衣空間狹小,手腳不能施展的困擾。緊鄰水槽有另一位房客的對外窗,我常擔心水濺進去他房間,或搓牛仔褲時太大力撞倒他的紗窗。更賭爛的是,水槽旁就有一台洗衣機,插頭被拔下來,還貼著瓦楞紙公告「請勿使用」。
在我把所有衣物晾畢,從陽台進客廳正要帶上落地窗時,陰暗的客廳那頭突然傳來犀利的叮嚀:「落地窗要關緊啊,一定呀,要不然會有大老鼠滴,有一年我人都在加拿大了,你對門的張先生打越洋電話給我說有大老鼠,好大喔,我聽了嚇死了,趕快回來處理。」那是房東太太,老人描述老鼠,聲色俱佳。我虛應一聲:「妳專程為了老鼠從加拿大飛回台灣?」
「對呀!要不怎麼辦ㄋㄧ!」她太入戲。「拜託拜託,一定要關緊那個紗窗,哎唷,受不了喔,你沒見過那老鼠...。」
我很後悔接她的話。回了兩聲知道,就提著洗衣桶衝進房內,她竟然還在我身後追加一句:「知道就好!」老天爺,她是哪一隻白內障看到我沒關落地窗?我望著牆上的月曆,幹,才住進來一星期。
一個月後,我仍在狹窄的陽台洗衣服。一身大汗後,回頭看到房東太太在客廳泡茶,我跟她婉轉地說,請她開放洗衣機,讓我一星期使用一次,我會額外付她錢。
一模一樣的台詞。「不行啊,哎呀,之前我也很大方讓房客使用,嘿,就這樣洗壞掉一台耶,很傷腦筋...。」
「好了,我懂了,我拿去外面洗衣店洗,妳說在哪裡?」
「對對對,早跟你說了,這樣最方便,出門左轉就可以看到那一家,洗一大袋一百元不到,很方便。」
我停下手邊工作,打算把洗好的,沒洗好,統統拎到洗衣店。腳才踏進客廳,女魔頭又開始施法:「那個,門要關緊啊!厚,你不知道前年,有一年,有大老鼠跑進來,就是門沒關好!嚇死人囉,我當時人在加拿大...。」
投硬幣,點播機會發出聲音。而我發現,只要在這瘋婆婆面前執行「落地窗」指令,她就一直運算「老鼠老鼠老鼠」,滿口老鼠,沒完沒了。
沒辦法跟老人動怒,是個罩門。「我知道。」
「好好好,知道就好,我只是提醒一下。」
後來才知道,這和我姥姥同姓的房東,早年喪夫,獨女嫁給船員,移民加拿大,女婿跌斷腿,海外一家生計,全靠台灣老宅的房租。房東在台當獨居老人,每年收好了錢,就飛到加拿大,看看兩個外孫女。
拉斯逢提爾說了一個故事,窮山野嶺的狗村貧民喜歡欺負高貴且貴的妮可基嫚,是謂可憐之人,必有可惡之處。沒想到反過來也是。
但她實在太刻薄了,光憑同情心,我無法平復。卻也不至於拿AK47把老婆婆的頭打爆。
一年約滿,我火速搬離,除卻老鼠事件,還有很多辛酸不足為外人道矣。當時去過寒舍的朋友,人人覺得不思議,能住在那種鬼地方整整一年,我真是一個吃得苦中苦的年輕人啊真不要臉。
倒是,我在老人陰宅住了一年,一隻老鼠影子都沒見到,搬了家,見到了,好大,不只一隻。
(待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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