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■有所思,有所不思。


阿伯是我交際圈內,極少數僅以「幹,媽的,雞巴」當見面招呼語的朋友。他小我一歲,但面目滄桑一倍,本以為他心智老成,言行卻退化如學齡前兒童,隨時都可以動手幹架,好惡憑直覺,喜怒一瞬間。

喝酒的時候,他最愛的話題是「阿伯奮鬥史」,有點雷同蔣公看魚逆游的故事,怎麼繞都會不小心繞到這上頭來:「媽的,我十六歲就離家工作,搬瓦斯、挑磚頭、站吧台、糊水泥、什麼都幹!苦過啊!全身都是傷!別人在學校舒舒服服唸書時,我他媽的管線鋪不好就被師父扔板手過來K頭!」

我無法以《鐵男躲避球》銘言「你可以躲板手,就可以躲避球」來安慰他,但為避免悲壯情緒易發難收,我處心積慮闢徯徑岔話題,ㄟ,聊聊馬子女友總成吧?我真是太聰明了。

「厚!不是我在吹牛,以前幫雜誌拍時裝照,交了不少歐洲的模特兒,臉小小的,腿長長的,正啦!」你聽聽,這種話題下酒多了。「其中一個東柏林來的,根本沒坐過摩托車,我載她在忠孝東路鑽啊飆的,她一路上亂叫,抱得好緊喔!嘿嘿!」我很欣慰地點頭,喝一口伏特加。

「她還說我英文說得不錯,哎呦!德國人說英文比我還怪!開玩笑!英文都是自學的!拍外國人時我都找他們聊天,偷學他們的腔調,苦啊!你看看我沒大學畢業,還不是照把洋妞!媽的路邊抓個大學生搞不好還沒我行咧!」

糟糕,我低著頭,豎著耳,感受到一股從慢車道霎時右打半圈方向盤飆上路肩的危機。

果不其然他端出主菜:「媽的大學畢業有屁用!我從婚紗店小弟幹起,當年白天做工操半死,晚上手拿鏡頭都會不自主發抖咧!媽的我就是這樣硬底子練出來的!媽的學歷有屁用!社會經歷王道啦!我社會經歷他媽一大把!碩士博士也去死一死好了啦!」

我差點沒把伏特加給噴出來。怎麼又是小魚逆游!到底是哪一個環節出了差錯,小心翼翼鋪陳的話題像雲霄飛車九轉十八彎後轉回出發地。

說到泡妞,阿伯的手段很Old School(可譯懷舊,比說老套人道)。

打開MSN,他的暱稱突然是「我要點一客妳,副餐是妳的擁抱,熱的」。我那有正義感的胃液像海嘯般湧起。

「你得解釋一下這麼恐怖的名字,令人髮指。」我說。

他竟害臊起來。「沒有啦,是歌詞啦,陳昇的。」

「陳昇哪有這首歌?該禁播!」這句話,是一個很會打扮的女生後來跟我說的。

原來阿伯有意追她,但步數太生猛,半生不熟時就傳「我要點一客妳,副餐是妳的擁抱,熱的」給人家。這女生很會打扮,似乎也很會打擊人:「還把它當作暱稱?噁心!髒!髒!髒!」她知道我跟阿伯混一起,還想透過我制止對方行動。

我怎麼可能這樣做呢?兄弟不是這樣當的。兄弟只能間接、委婉地表達「我見暱稱多難受,料暱稱見我應如是」的立場。阿伯當晚就換掉了驚天駭地的暱稱,但他MSN再也看不到那女生上線了。說實在話,阿伯雖然長得像伍佰,但外型挺時髦,個性也和那女生一般剛烈,我還覺得他們滿速配,敗就敗在那什麼副餐的,妹又不是麥香堡或金桔檸檬茶,還熱的咧,阿伯究竟在想什麼呢?陳昇又在想什麼呢?

有天,阿伯來預告,「幹,我要刺青。」「雞巴毛刺什麼,精忠報國?」「還沒想到,要狠一點的。」一周後,他捲起衣袖發表「狠一點」成果。什麼?我吃了一驚,根本看不懂他手臂上畫了什麼。

「FEAR NO ONE。」阿伯說:「這是仿羅馬字,挑很久,漂亮吧。」

「怕沒人。」我問:「你刺怕沒人幹嘛?」

「屁啦!你不要胡說!這是不怕任何人的意思!」阿伯神色不寧:「會看不懂嗎?可以這樣說吧?意思是通的吧?」

「喔,你這樣說,我就看懂了。」當逞兇鬥狠的阿伯示弱時,你再跟他開玩笑就等於比壞人還壞了。

「哇哈哈,老子天不怕地不怕!FEAR NO ONE!喔也!」

刺青只是表面,背後故事是阿伯搭上刺青店的老闆娘,人家還有個兩歲大的孩子,照樣可以亂針刺一幅露水姻緣,勾勾搭搭月餘才分手。說阿伯Old School還真傳統,外表隨便,卻從不會把這些風流韻事掛在嘴邊,「這樣說對女生不好。」這段秘辛還是等到他陷入膠著、想找人參詳時才吞吞吐吐地全盤拖出。

我看阿伯是矛盾的縮影,easy come easy go,時不時又difficult,也許他到六十歲仍是個憤怒的青少年,FEAR NO ONE,不畏處處仇家,只怕沒人可以說說話。

(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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