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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脖子經過針扎、熱敷,七筋六脈化成糾結、棉軟可牽絲的橡皮糖,腦袋瓜有種搖搖欲墜的危機。附帶一提,搖搖欲墜中的「搖搖」對我來說仍是高難度技法,痛上青天。

我對不起那「五分鐘護士」,我是個LOSER,好懷念燙到爆的熱敷袋,卻更愛面子。我只能輕輕地、怨怨地移動,爬上二樓另尋高人相救。

高人不知何許人也,長得像王澤的老夫子。我一上樓,他正在幫一個肉做的胖子推拿。啪啪啪啪的拍肉聲迴盪斗室,令人念起媽媽在廚房準備炸豬排的光景。旁邊小桌上,預約單按順序疊好一排,用麻將尺壓著。我探頭一看,好樣的,下一個就是我。

原來這都是算計好的。蒙面怪醫剛才叫我先送單子上樓,等我在下面刷刷過個兩關,再上樓馬殺雞,差不多就殺到我了,嘿,根本不用排隊。乍看好陽春,卻包含真科學,中醫診所內奧妙如太極的運作機制,還不是普通的平易中見偉大。

「你脖子怎麼了?」老夫子叫我坐在皮墊凳子上,看著圖表。

脖子斷了。我很想這樣回他。

當我發現我坐著,不是趴在床上享受推拿,心中升起一股無名火。

脖子怎麼了?你自己不會看嗎?樓下大夫跟你不是黃金拍檔嗎?他在人體肌理圖的脖子畫了這麼不圓的原子筆大圈圈,你認為是怎麼了?敢情脖子太粗要你搓細一點嗎?

「落枕了。」我再度從簡訴病情。因為不知怎地,我突然產生預視現象,看到了扭人頭宛如摘豆芽一般家常的史蒂芬席格先生。

言多自斃啊,想來可悲,我只不過是個貪生怕死的傢伙罷了。

「厚!最近沒睡好對不對?」小老頭大學時似乎主修落枕,喜出望外,手搓奇異軟膏的同時,霹靂啪啦地細數落枕三寶:「今天早點睡喔,不要吃油炸的喔,記得回家要拿毛巾熱敷喔...」流暢地像在搶答《電視冠軍》的「落枕通」單元。

說著說著,他冷不防地就下手了。一根筋,一根筋地捏。

聽說庖丁解牛時,牛痛快地不知自己已經死了。

我像生平第一次被主人折響的手指關節,持續害怕又貪婪那空靈一聲「波」的心盪神馳;也像仙山頂上的那座豎琴,被撥弄撥弄撥弄八遍安可只奏一曲叫《真善美》;又像除夕夜的一支沖天砲,笑著升空抖下成串火花喜氣洋洋就算結局炸成一地碎片也無所謂了。

整場高潮迭起的推拿大典,在貼上狗皮藥膏後嘎然落幕。我以為我會哭,但是我沒有,我只是怔怔地望著二樓窗戶(還有窗外壞掉的路燈),靜靜想這一切終究是禍是福。

我突然覺得自己好感性,腦袋冒出了幾把令人低迴的菜根譚。脖子真的很重要,難怪東山鴨頭好吃。爽,這個字,無價。一個人輸給了健康,贏了樂透又如何?

「你明天還要來。」神醫留下一句錦囊。

我醒了。被屁話嚇醒了。

再來?開什麼玩笑?掛號費要現大洋一百五十元溜!於是貧賤不能移的我,帶著一片又辣又臭的藥膏和七成忽盛忽衰的元氣,頭也不回,駕返狗窩,一夜好夢。

(完)

2003-05-23 01:09:13

(拖拖拉拉寫了一個半月,終於沒了。)

給一指 給一屎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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