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■爸最愛的球星馬拉度納,任誰都隨日子老了。


我唱世界名曲《哥哥爸爸真偉大》是合格的,因為我有哥哥,當然,我也有一個爸爸。

廣告說:「我是當上爸爸後,才開始學習當爸爸的。」這句話弔詭,問題很大。你跟誰學當爸爸的?教材教具用什麼出版社的?期末考又是哪單位給爸爸來個ISO9000神鬼認證的?

我爸是「天生我爸」,他是全知先生,絕不會承認當爸爸還要費勁學習。在他眼裡,哥和我就像孫猴子,常扒著他手指撒尿;但爸脾氣不及如來,所以三不五時會動凡心大怒。老爸勢必得發威扮黑臉,因為他皮膚黑得ㄅ兒亮(但這不代表白臉我媽就逼似蕭薔),哥和我克紹箕裘,都黑得要命。

老爸綽號「大頭」,所謂聰明絕頂,爸是聰明的,所以這一大頭英年早禿。我曾翻到爸結婚前,一些英姿煥發的學生照,臉瘦瘦的,身材瘦瘦的,重點是毛髮濃密。我有點慌張地拿去給媽指證,看看這是不是我的生父,媽笑著說,有頭髮的就這幾張了,「你爸大概26歲髮線就開始全面撤退了。」眼看老哥的頭毛也終於棄守,從此我洗頭時加倍謹慎。遺傳雖可怕,但是我告訴自己人定勝天。

爸很幽默,大大的頭裡面裝了很多笑話,其中絕大多數是冷的。現在回想起來,近年流行「冷笑話」,我爸早有典範在宿昔。

記得小時候放學回家,會追著爸媽播放整點新聞,把一天在學軼事漫無章法地簡報一遍。我面紅耳赤說到某某同學好過分,「簡直就是欺人太甚。」爸就接話:「七人太勝?可是六個人就輸定了。」

還有一次,講到今天在學校國文課讀到史懷哲好偉大,「一生都奉獻在非洲。」爸又不絕於冷地說:「醫生都到非洲了,那護士怎麼辦?」

要知道,小學生的EQ是在谷底的。我好幾次聽到爸的說法就忍不住呆掉,然後追著他問「你在說什麼?」「為什麼這樣說?」或者抗辯:「吼,不是所有醫生啦,只有史懷哲!」

從小經過老爸幾番「寒冬飄雪山野靜」的嚴酷訓練,如今哥和我總能以處變不驚的態度面對各種友善卻誇張的惡作劇,或一些該笑卻難笑的奇妙場合。

有種家人,是在家靜不下來的人,我爸就是。他在大號時讀完報紙第一張,剩下的都讀不完,因為除非在馬桶上,其他時間他根本坐不住。

某日我回家,跟老爸一起看電視,不到進廣告,人就離開沙發不見了。接著看他斬獲一架電風扇重回客廳,搬個板凳,給自己點了根菸,這就要拆解清洗電風扇了。我好訝異,時值七月,台灣很少人在這款大熱天動手拆電扇的,只因為它有好多螺絲在身上,又活該站在那裡,成為我爸發慌時最顯眼的下手目標。

媽還說,老爸去紐西蘭最棒的一件事,就是可以幫她整理花園。她常一個午覺醒來,就看到整個園子的土壤都被充分翻整,好像地殼變動過一樣。

而唯一能讓他坐下來至少六十分鐘的,就是網球和足球。爸看球賽,狀聲詞比傅達仁還多,「噢噢噢!」「唉呀!」「嘿!」「哇賽!」千變萬化,嗓門雷動,如臨其境。看世足賽還忒好玩,緊張的角球、十二碼罰球,爸彷彿就是那顆球,常在電視機前面無助地扭動,試圖躲過門將防守。這習性也會應用到打電動遊戲,賽車的方向盤就是他的肉身,左閃右閃,任天堂紅白機好幾次被他這樣閃脫線。

這大概就是我爸。

他是船長,人在遠洋,心卻始終在家。爸在工作崗位百人之上,呼風喚雨,價值連城的貨輪操之在舵;但他一回家,娘兒三個各自為政,簡直不服管教。爸最受不了我們像水母一樣在客廳飄來飄去無所事事,殊不知他自己無聊起來也照樣踱來踱去,連看HBO都不耐煩,最後往往開始找每個人碴,讓全家一起跟他緊張。

兩個兒子對老爸的定義,從「送樂高的人」(童年)、演變成「翻我抽屜的人」(青少年)、直到最近,他突然回歸成「慈眉善目的老爸」(成年)。

上台北工作後,老爸第一次來找我。他認定我有缺東西,帶我到一家聯鎖電器行,指著店家牆上的人氣商品銷售排行榜,像大富翁一樣說:「看看,你要什麼就說。」很凱的樣子。我孝順地挑了一台電視,讓他的父愛找到無聲而有效的出口。

說穿多滑稽,他根本不是大富翁,卻千真萬確是我的老爸,這是他愛家人的行為模式。

還不得不信,我是當了我爸的兒子之後,才開始學習當兒子的。

08/Aug/2002

(待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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