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外飛來巴斯光年

兒時母親車上有卷聽到爛熟、音軌快糊掉的卡帶，激動歌女像數來寶般快嘴：「你不要不要對我費疑猜，你不要不要再徘徊，我已經表明我的愛，難道你不明白，除非你是裝聾作啞無情又無義不願理睬不願理睬啊也該把口開...」最難忘她結尾高亢悲壯好像哭墳更像打雷：「你到底！噫噫噫噫噫！愛我不愛！」

當時年紀雖小，乍聞《到底愛我不愛》的反應卻像裁判智熟高舉「0分」或亮紅牌，心底速有見地的感想曰：「笨蛋。」都幾歲的歐巴桑還學小美人魚摘花瓣數愛我不愛我，笨蛋。

要知道關係無論親疏，隱然全是權力互為消長的賭博角力，入不敷出者總居下風，心軟手笨者恆嘆輸誠。

阿龍和阿鳳是對神仙眷侶，不在乎誰給得多又誰給得少，但阿鳳只要開口說出「我覺得我們這樣真好，彼此都不用算計付出多寡呢」，這局就不再是他的，「從未料此議題」的阿龍立刻空降衛冕者寶座。

因為口口聲聲「不算計」的阿鳳，心中還是演算過了百回合，發現阿龍對他的好，跟他對阿龍的好一樣滿溢，那座永衡天秤便是幸福的形狀。有朝阿龍只要稍不對勁，一葉知秋的阿鳳會先天下而見親密收支簿上的赤字，哪怕那筆紅禍微渺到不過少了一句「我也愛你」。

說愛者等於示弱，渴愛者未戰先降。

日積月累，阿鳳忍無可忍在自己腦波世界裡長居劣勢，於是主動甩掉阿龍扳回一城。「我不愛你了，」疲憊的阿鳳心口不一，只為贏這一回：「我們分手吧。」話一脫口，所有籌碼瞬間易位，阿鳳空虛了肉體卻豐盈了精神，他終於酣嘗與其苦愛不如自愛的甜美成果。被封殺的阿龍踏上孤單旅程，活得不明不白，新歡永遠在洗牌發牌重洗重發。一年後，兩人他鄉重逢，該熄火的不熄，該謝絕的不謝，莫名其妙的靈慾霎時交纏，熱吻，脫衣，上，打一場前所未及轟轟烈烈的肉搏，然後一語不發，各自下床走開。

「愛我不愛」和「幹我不幹」之間，是工兵填不滿梟雄跨不過的鴻溝。阿龍阿鳳分道揚鑣後不期苟合，說穿與一夜情無異。不成文的一夜情行規中，死纏爛打比人盡可夫下流多了，阿龍在阿鳳體內的交關時刻，兩人同步沙盤推演，此時此地問「你到底愛我不愛」，獲得首肯的機率穩大過中樂透，但佛曰不可說、不可說，這廂啟齒就是無恥，一開口便成王八。

你可以說「我愛你」，可以說「我想跟你愛愛」，但留點活路給自己，千萬別說出來「你到底愛我不愛」。

---

就一名正常人而言，我的有效初戀來得奇緩，但對談情說愛這碼事兒的悟性不明細故地開得極早。

多少婚姻諮詢顧問失婚，兩性專家生活無性，是故詳熟理論，完全不代表實踐有方。我贏過，也輸過，但每每愛情以千軍萬馬之姿迫近，卻又不受教地收戰帖，披戰衣，乖乖滾赴沙場，劇終難逃當個降卒或敗將。

平常言之有物，堪以幽默服人的我，奇怪一旦面對喜歡的人，總產生空前強勢的無謂自卑，所有敏智斷電，風趣關機，不治之病，恨透了卻也愛莫能助。

SS很可愛，我根本不了解此人就先迷上，傳很笨的簡訊，如「周末過得如何啊」這麼笨，他沒回應竟已足構成傷害；厚顏輾轉要來MSN，再用很笨的英文聊乾燥的話題，如「原來你的工作是美術出版印刷啊」這麼乾，一切都是佛心來著，他沒封鎖我連我都覺得納悶了。以上愚行，還都是在SS的媽幾JL好心暗示「你不在他的菜單上」後的虎山困鬥，整個雷同輸家巴著對方大腿哀求「你踩踩我，踩踩我也好啊」，令人好難決定同不同情。

DT推薦《四十處男》，他說「我推薦電影都是因材施教，有原因的」。今年我看了，終於知道原因，戲裡那窩囊主角好膽名叫ANDY。我跑到DT面前罵雞巴ㄟ你，然後驚恐環視家中還真的玩具頗多，唯獨枕邊少伴；單身年餘，以為可以享受隨處交誼的快感，才發現骨子裡想要定下來，再回頭已百年身，殊不知情場上應對進退的任何權術我早喪失殆盡，我就快要變成戲裡的宅男，抱著成套未拆「稻中戀愛去死去死團」公仔，存封成處男化石了。

「這世界造的不好，愛人的不被愛，被愛的不愛人，那些愛與被愛的，也終有分離的一天。」一個叫羅曼羅蘭的混帳先知如是說；「給我吹喇叭，給我吹喇叭，要是你喜歡就打開嘴巴，這不是老二這是美國大雪茄，要是你喜歡也可以帶回家。」一個叫羅百吉的廢柴諧星這樣唱。

兩者觀點都非常犀利，我五體同意。我固然討厭分離，但更討厭輸的感覺，更更討厭愛上「被愛的不愛人」，更更更討厭窩囊示弱；謹以此篇自勉，從今爾後就算要打仗，也要找勢均力敵的對象，就算唱起輓歌《你到底愛我不愛》，也該這般瀟灑：「我已經表明我的愛，難道你不明白，除非你是裝聾作啞無情又無義不願理睬不願理睬啊也該給我吹喇叭，給我吹喇叭，要是你喜歡就打開嘴巴。」那麼我就算捐軀，也是含笑死在最前線了。Orz



（註.本文為風度翩翩正人君子所作，故事情節乃求戲劇效果，齷齪結語是應娛樂所需，跟筆者無必然關聯，甚至全然無關，也跟七夕將至沒有干係。）

（再註.不勉強徵求《你到底愛我不愛》的mp3，完全忘記當年聽到的是哪個激情歌女版本，挺懷念的，如果誰恰好擁有，低能地嚮往閣下惠賜，先感激。在這兒播送的是網友小聖提供的李茂山版本，再請來羅百吉插花，粗糙混音成《你到底愛我不愛吹喇叭》，獨家。）